北京|流调里的中国人:很苦,很善良( 三 )


这些人物 , 他们在我过去几年的日常生活中多次出现 , 产生了多层次的互动 。 他们知道我的职业和家庭 , 我也熟悉他们的人生经历 , 我们彼此已经建立起信任关系 , 所以当我提出要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的时候 , 他们都非常欣然地打开话匣子 , 和我分享很多生命的过去 。
这样一种访谈者与被访者的关系 , 可以流畅自然地去揭示出被访者那些隐秘的生活意义 , 是在一般的社会学质性研究中难以获得的 。 而这 , 也是以“附近”为方法对于这项研究所带来的一个非期然效果 , 并且效果很好 。
北京|流调里的中国人:很苦,很善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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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峡好人》
严飞:我在书里记录了一位叫做红芹姐的菜贩 , 每次见到她 , 她都会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经历:她如何身怀六甲还继续做重体力活 , 如何嫁了一个比她还要穷的丈夫 , 如何全家在北京打拼 , 慢慢地转换职业 , 最后做了菜贩生意 。
她有强烈的倾诉欲望 , 我就变成了她的树洞 。 我不再是清华大学一个社会学的老师 , 我们俩的身份鸿沟完全消失了 , 我们就是完全平等的倾诉者和被倾诉者 。
我们身边、我们的附近 , 其实有很多类似的故事 。 比如请了保洁阿姨上门打扫卫生 , 我们不是戴着耳机在自己看电视、刷抖音上网、听音乐 , 我们也许可以和保洁阿姨热烈地聊起来 。 对 , 我觉得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和你聊天 。
在城市里生活 , 有的时候大家其实是把对方当作一个工具 , 而不是鲜活的人 。 当自己被变成大企业的工具的时候 , 我们其实也在不经意间把别人当成是工具——滴滴司机就是一个交通工具 , 保洁阿姨就是一个扫地机器人 。
项飙:说到城市 , 可以讲的有很多 , 整个空间构造是外界抛给我们的 。
很多大楼建好了 , 我们个人觉得自己的生活也都被抛进去了——当然这并不是随机的 , 有多少钱 , 能够买什么样的房子 , 是跟社会结构有关系的 。 但是大家搬到这个小区里面来 , 互相之间都是不认识的 , 这是一种很随机的 , 被抛在一块儿的感觉 。
北京|流调里的中国人:很苦,很善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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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浊水漂流》
小区里面的人在经济地位上是非常同质的 , 跟小区外面的人又有隔阂 。
“附近”并不是要去克服这种“抛在一块儿”的感觉;相反 , “附近”是说怎样能够利用这种感觉 。
反正大家都是对传统意义上的“土地”、“建筑”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, 都是刚刚搬进来不久 。 人们反而可以从这个地方出发 , 发挥主观能动性 , 去认识邻居 , 认识小区门口开理发店的大姐 , 她们家孩子上学怎样 , 再比如修车铺的人等等 , 这样就形成一种多视角 。
“附近”是一种要训练的能力 , 要在看到的东西里面“看到东西” 。
第一 , 对看到的东西不要熟视无睹 。 现在很多年轻人最大的问题 , 是对于身边的事物熟视无睹 , 但是对于那些非常遥远的想象的事物 , 却有很多设想 。
在这个意义上 , “附近”和“非虚构写作”基本上是一个问题 , 因为非虚构写作必须要写附近 , 要写你熟悉的东西 , 才会写得比较有意思 。
第二 , “附近”是一套看见的技能(skill of seeing) 。 “技能”(skill)是看世界的层级 , “附近”是一个舞台 , 要通过大脑去塑造出来 , 这个舞台里面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力量 , 然后你才要去“看” 。 我们要做的其实是主观意识到这件事 , 然后去看自己的生活 , 看自己身边的人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