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中文版首发|施特劳斯遗稿:论历史主义( 八 )


这意味着 , 按如今的事态 , 在我们的时代 , 如果一个人不实际上变成一位哲学的史学家 , 此人就没能力说透或回答一个根本的哲学问题 。 这可谓是历史研究的史学正当性论证 。 这当然不是也不想是一种哲学正当性论证 。 我们并不主张 , 哲学和对哲学的历史研究之间有本质联系 , 因为如果我们这么主张 , 我们就将回避掉决定性问题 。 我们只主张 , 哲学和对哲学的历史研究之间有偶然联系:由于从某时以来 , 某些可能性遭到了遗忘(且这并非不可避免的必然遗忘) , 故应该通过历史研究来恢复这些可能性 。 没有什么阻止我们设想这样一个时代 , 在此时代中 , 史学将再次陷入其过去在哲学上的微末境地 。 因为难道历史主义自身不主张 , 每一种人类学说作为一种历史现象都“就历史来说是相对的”?难道历史主义不是一种人类学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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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们的时代 , 要说透基本的哲学问题 , 就需要严肃而集中的历史研究 。 就在一代人以前 , 许多人仍深信 , 现代进路——文艺复兴以来兴起的思想习惯——胜过更早的进路 。 柏格森和詹姆斯(W. James)这样的哲学家曾反对现代思想的支配性潮流 , 他们要求以一类本质上全新的方式搞哲学 , 这一类哲学应该不仅不同于17至19世纪的思想 , 更不同于现代以前的思想 。 就在这时 , 越来越多人开始质疑如下观点 , 即现代哲学本质上胜过现代以前的哲学 。 新托马斯主义取得成功 , 是一个代表性事件 。 但新托马斯主义只是一种远远更为浩大的思潮最大众化的形式 , 而这种思潮最有力也最深刻的代表 , 一直是人们并不[真正]了解的尼采 。
现代人胜过古人 , 还是古人胜过现代人?这个问题再次变成了一个问题 , 而且甚至变成了最根本的问题 。 因为这个问题关系到探究所有哲学问题的进路 , 所以这个问题关系到所有哲学探究的方法 。 这个问题曾是17世纪末和18世纪初一场著名论争的议题 , 这场论争就是la querelle des anciens et des modernes[古今之争] 。 你们中的多数人会想起斯威夫特的《书籍之战》 , 这本书把现代人比作蜘蛛 , 把古人比作蜜蜂:蜘蛛吹嘘道 , 它不欠任何其他生物什么东西 , 而是从它自身内部抽出并结出了一切;蜜蜂则“在普遍范围内 , 凭着对万物的长期探索、潜心研究 , 还有辨识 , 带回了蜂蜜和蜂蜡” , “从而为人类提供了两个最高贵之物 , 即甜蜜与光明” 。 人们曾相信 , “历史”已经裁判了这场争执 , 且站在现代人一边 。 但此处“历史”不过是两个世纪的公共意见 , 这种“历史”的裁判不能决定什么 。 胜利的事业不必然是好事业——如果人们从前不知道这一点 , 人们如今总该能够认识这一点了吧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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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 , 古人和现代人的问题仍然是一个开放的问题 , 只有傻子才会给出一个现成答案 。 要回答这个问题 , 并实在地理解何谓这个问题 , 我们需要历史研究:严格地面对古人和现代人 。 我说的“严格地面对” , 就是在面对的时候 , 从古人自己的观点来呈现古人 , 而不是从现代观点来呈现古人 。 因为如果我们从现代人的观点来呈现古人的思想 , 我们就会回避掉决定性问题:我们就会沉默地预设 , 现代进路胜过[古代进路] 。 当然 , 这些历史研究本身不是终点 , 而只是在为一种未来的努力做准备 , 这种未来的努力就是解决哲学问题 。
有人也许会反驳道 , 我们不需要新的历史研究 , 因为我们懂得古人:19、20世纪的大学者们写过一些书 , 尤其我们时代的古典学者也写过一些书 , 难道所有这些书都没有清晰而充分地传达古人的学说吗?答案必定是否定的 。 因为只要一个古典学者还是一个古典学者 , 就不可能指望他理解古代思想 。 古典学者不是一个古代思想家 , 而是一个现代人:他的现代偏见必定干预他对古人的理解 , 倘若他没有在方法上反思现代前提本身 。 这样一种反思会超越古典学术的极限 , 我们必须把这种反思任务交给哲学的史学家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