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家乡书|杨献平:弱水流沙之地( 五 )


王朝之间的冲突 , 一个取代一个 , 这种推演似乎有些残忍 。 但对于英雄 , 则始终有着某种崇敬与渴慕之心 。 也时常从他们的命运中 , 觉得了某些吊诡与玄秘 。 与此同时 , 利用节假日 , 我时常行走于巴丹吉林沙漠周边的乡村之间 , 与当地的老人攀谈 。 我感兴趣的话题是 , 这里的人们 , 其最初 , 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迁徙到这里并传衍至今的?从多数人的回答来看 , 巴丹吉林沙漠其中的额济纳、鼎新、巴彦淖尔等绿洲地带的人们 , 都说自己的先祖源自四川、安徽、河南、山东等地 , 迁徙至此的方式有三种 , 一是某些王朝被征调戍边 , 二是参与屯田 , 三是流放和贬谪者的后裔 。 当然 , 还有一部分是近些年 , 由武威民勤及青海等地陆续移民而来的 。
但更多的回答则是 , 不知道自己的先祖究竟来自何处 , 也不怎么关心 。 听到诸如此类的话 , 我还是有些失望的 。 慎终追远这种传统儒家气息浓郁 , 且笼罩了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甚至信仰 , 在西北地区是有些淡薄的 。 这可能与这一带历史上民族流变剧烈 , 融合的时间和深度较深而导致的 。 从另一方面说 ,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事 。 在乎“当下” , 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。
就像我们身边流淌的弱水河 , 她出自古老的《尚书·禹贡》 , 从早期匈奴人命名的祁连山 , 流注到大漠深处的居延海 。 “弱水”这个名字 , 是指这条河流“鸿毛不浮 , 水弱不能载舟”之本性 。 但这条河流对于居延乃至阿拉善台地及其中诸多的生灵生命 , 有着多与少 , 生与死的意义 。 从史前年代到今天 , 一条河流的造就、养育 , 甚至掩埋与冲刷的事物何止万千 , 她给予人和草木 , 以及双峰驼、黄羊、野驴、蜥蜴、蚂蚁、四脚蛇、蚂蚁、蜘蛛、沙鸡、狐狸等等的润泽与灌溉之恩 , 是无与伦比的 , 也是具有决定性的 。 当然 , 《西游记》中说弱水便就是沙和尚所在的流沙河 , 诗曰:“八百流沙界 , 三千弱水深 , 鹅毛飘不起 , 芦花定底沉 。 ”还有人说 , 弱水位于鬼门关前 , 是人世和阴间的界河 。 至于苏轼“蓬莱不可到 , 弱水三万里” , 则是一种艺术上的泛指和夸张 。
有些年的春天 , 我和许多人一起 , 以踏青的名义 , 骑着自行车 , 在沙土和灰尘的道路上顶着渐渐热辣的日光骑行 。 此时的弱水河 , 河床巨大 , 而流水弱小 , 来自祁连山的雪水以黑色的、急湍或者舒缓的方式流动 。 河水只占了河床的二十分之一的样子 , 远看如同一条白色的丝线 , 在戈壁、沙漠与绿洲之间 , 孤独地流淌 。 两边岸上 , 散落着诸多的汉代烽燧与关隘 , 如大湾城、地湾城、肩水金关等等 。 站在残缺已久 , 但还坚韧的烽火台之上 , 俯瞰的河道犹如峡谷 , 在平阔的戈壁大漠中 , 蜿蜒奔纵 。 细小的河流 , 静默得让人想起自身的某一条微小血管 。 大漠长天 , 苍茫无际 。 烽燧坐落其中 , 一个人站得再高 , 在瀚海泽卤 , 无异于微尘碎沙 。 漠风吹袭 , 猎猎有声 。 即使无风 , 站在烽火台上 , 也有大风不住席卷 。
那风 , 是高于平地和人间的 , 属于半空中 , 甚至灵魂的和精神的大风 , 只有登临如烽燧古关这样的人文建筑 , 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它一以贯之的强劲与汹涌 , 遥想人类绵长的冷兵器年代 , 在此戍守的将士们 , 他们的豪情和勇气 , 似乎正延续了人类的某一些本性甚至偏执的理想 。 人类自古以来就有这种天性 。 有史以来 , 相互之间的攻伐与防守 , 充斥于史书的每一页 , 贯穿到了每一个人先祖的血液和命运 。 有一次 , 我们单位组织外出踏青 , 回程路过弱水河在鼎新绿洲最为湍急的一段 , 河水看起来平静 , 但内里却极深 , 暗涛在我们赤裸的腿上显示力量 。 其中几位女生 , 害怕 , 我们又不好意思抱着背着 , 只能让她们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, 把她们一个个地推过来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