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西|黄纯艳评《制造边缘性》︱湖南的“湘西”?西南的“湘西”?

湘西|黄纯艳评《制造边缘性》︱湖南的“湘西”?西南的“湘西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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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制造边缘性:10-19世纪的湘西》 , 谢晓辉著 , 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6月出版 , 257页 , 68.00元
传统“湘西”的历史坐标
对湘西历史的好书我总是特别留意 , 既因我是学历史的湘西人 , 也因自己曾经立志却没有实现的研究西南民族史的初心 。 近年来 , 很欣喜地看到 , 在西南研究热潮带动下关于湘西历史的好书好文越来越多 , 但一字不落地读完的只有谢晓辉博士的《制造边缘性:10-19世纪的湘西》(以下简称《制造边缘性》) 。
这本书首先吸引我的是其对湘西历史的定位 , 即“西南传统”中的“湘西”和土苗共生的湘西 。 对传统“湘西”的历史坐标的定位 , 作者的把握宏阔而准确 。 尽管对湘西历史的专题研究不乏精深的佳作 , 我还是觉得对湘西有整体和透彻理解的无过沈从文 。 虽然他以文学的眼睛看湘西 , 但与历史学者们观察的对象是同一个湘西 。 沈从文曾说他的写作与水不能分开 , 他笔下的湘西沿着“水”——辰河(沅水)及其支流白河(酉水)而展开 , 关注沿河的码头及水上和岸上的各色人等 。 他也曾说自己和黄永玉是游离于家乡凤凰“共同趋势”以外的“衍化物” 。 这个共同趋势就是从苗防衍生的武胜于文的地方好尚 。 这也使得沈从文书写的那个时代 , 即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 , 凤凰和“筸军”站在了湘西与外部世界互动的最前沿 。 而之前这个角色属于酉水流域的永顺土司和保靖土司 。
不深入酉水流域社会 , 就不能理解湘西彭氏集团何以能在中原王朝的卧榻之侧割据八百年 , 不关注边墙之内外的苗疆 , 就不能理解凤凰及其“共同趋势”何以平地产生 。 沈从文关注的水(沅水、酉水)和苗防(实即土、客、苗的互动)正是理解湘西历史最核心的两个因素 。 沈从文谈及的三四十年代 , 不论湘西人的自我意识 , 还是内地人对湘西的认知 , 都还带着“边鄙之地”的定位 , 即使向云贵川大转移时 , 各类人等由湘西转向西南 , 对途经的湘西仍怀着某种“误解”和“戒备” , 而湘西地方势力正纵横捭阖地致力于维持自己的“割据” 。
沈从文书写的是其所处时代的湘西“当代”史 , 在他的“湘西”里 , 曾经扮演历史主角的永顺已经成为“湘西”的边缘 , 而土苗互动的凤凰 , 或更大点说是“三厅”(即清朝改土归流后在苗疆设置的凤凰、乾州、永绥三个直隶厅)来到前台 , 而不变的是挥之不去的湘西的“边缘性” 。 这既是湘西传统的衍变 , 也是湘西历史的结果 。 这个格局不仅延续到沈从文的时代 , 眼下也似乎某种程度地在延续 。 而这个既有格局的生成原因需要到历史长河中去探寻 。
《制造边缘性》选择十世纪溪州之战为追溯的起点 , 梳理了降至十九世纪湘西地区与王朝国家的互动方式、区域社会内部的构成和运行形态 。 该书所要揭示的不是单向的王朝国家对湘西的拓殖史 , 或湘西地区华夏化的历程 , 而是王朝国家、有君长的土司政权、无君长的苗疆势力之间的干预与能动 , 扩张与因应 。 没有一方是简单的设计者或被安排者 , 历史正是在各方的拓展、逃避与自存的交互中演进 。
湘西历史的十世纪转折
改土归流是湘西历史最重要的转折 , 追溯改流产生的源起 , 则是发生于《制造边缘性》起论的十世纪的历史转折 。 汉代以降 , 西南各族与王朝国家互动并行着两条线索 。 一是羁縻体系 , “因其故俗治” , 从西汉赐封王侯 , 到唐宋设置羁縻州 。 二是直辖郡县体系 , 即西汉的“初郡”到唐朝直辖州 , 流官掌治郡 , 驻军队 , 兴屯田 , 通道路 , 置邮亭 。 湘西地区设置直辖郡县的具体形态因里耶秦简的发现 , 可以追溯到秦代 , 而内地势力的进入则更早 。 深入西南腹地的直辖郡县对蛮区的实际控制是有限的 , 但发挥了宣示王朝国家的存在、抑制地方势力、传播华夏文化等多方面的作用 。 不论是汉族姓氏、家族意识 , 还是地方政治体的制度设计 , 都日益显现潜移默化却十分深刻的影响 。